电视剧《觉醒年代》里的大翻译家林纾让人印象深刻,不懂外语的他是如何做到译文水平高于原作的?
19世纪后期,随着大清留英、留美以及再后来留日学生的回国,英文和日文的书刊开始进入中国。如饥似渴的中国青年知识分子,渴望从外来的精神产品寻找新的思想和文化资源。在这种大的时代背景中,翻译自外文的书刊成为当时的刚性需求。
在这种特殊的时代潮流中,一位空前绝后的大翻译家横空出世,成为清末民初中国文化界的一朵奇葩,至今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。
这位翻译家就是林纾(林琴南)。说是奇葩,是此公不懂任何外语,却能翻译逾二百余种外国文学作品,包括《巴黎茶花女轶事》《魔侠传》(堂吉诃德)等。在清末民初,对一代中国人影响之巨,只有严复或可比,但林纾译作的影响,远超过严复。因为严复的译作是深奥的社会科学经典,而林纾的译作是西洋文学,对于当时普通的知识青年,有极大的吸引力,可以说几乎是人手一册,此种盛况,后来难以再现。
1852年林纾出生于侯官(福州),自幼喜读书且自视甚高。45岁时无法走出丧妻之痛,同乡好友、留法归国的王寿昌为排遣林纾的愁绪,乃为其介绍《茶花女》的故事,林纾深受触动,因为此类欧洲小说,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、风格,都与中国古代文学不同。王寿昌深知林纾的语文造诣极高,若能合作将《茶花女》译为中文,应能风行,林纾慨然允诺,由此开启了林纾翻译之路。
上世纪80年代中期,我住在福州的黄巷,开始注意阅读与福州有关的晚清人物事迹。黄巷正是如今闻名遐迩的三坊七巷之一,福州市中心附近沿着南后街的衣锦坊、文儒坊、光禄坊和杨柳巷、郎官巷、塔巷、黄巷、安民巷、宫巷、吉庇巷合称三坊七巷。当时城市尚未改造,三坊七巷古意犹存,居住在此,自有许多乐趣。当时初读钱锺书先生《林纾的翻译》(1979年),茅塞顿开。钱锺书先生提到,正是读林译小说,激发了他对外国文学的极大兴趣。钱锺书学贯中西,博极天下,他的启蒙却是来自一位不懂外文的福州才子林纾。
林纾的翻译或者说创作模式是,与懂外文的海归合作。合作者边读外文原著,以中文说出故事,林纾“耳受手追”,由于合作者多为同乡,估计是用福州方言。他用的是毛笔,写作速度惊人,如其自己所说:“恃二三君子,为余口述其词,余耳受而手追之,声已笔止,日区四小时,得文字六千言。”四小时六千字,且所写为文言而非白话文。今天即使用电脑打字写作,四小时能写六千字,非常人所能为。钱锺书先生阅读对比了林纾翻译的英国小说家哈葛德的原文之后,“发现自己宁可读林纾的译文,不乐意读哈葛德的英文原文。原因很简单:林纾的中文文笔比哈葛德的英文文笔高明得多。”
钱锺书先生对于林纾译作与原文的研究,揭示了一个很有趣也很有意义的现象,那就是译文的水平高于原作的水平。或问,可以这样比较吗?当然可以。钱锺书先生的研究就是明证。
不过林纾后来成为“翻译机器”,文字无法保持高水平,只为稻粱谋也,无可厚非,也不影响他在中国翻译史上的崇高地位。
2021年西班牙的塞万提斯学院在马德里、上海和北京三地同时正式发布了汉西版《魔侠传》(堂吉诃德),就是在百年之后,向林纾表达敬意。其缘由是,虽然林纾是《堂吉诃德》的第一个中译本的作者,但是如果和西班牙文原著比较,其内容有很多差异,甚至林纾在中译本有不少再创作,如果从比较文学的角度加以介绍,会是一个很有意义的课题。西班牙汉学家雷林克将这个译本译回西班牙语,并增加了大量注解,诠释林纾的译文,可助西班牙语读者对塞万提斯作品的理解。一部世界文学名著的中文译本被翻译回原文,似乎是第一次,实在是非常奇妙的文学交流佳事,也使我们再次注视林纾这位奇人。(何亮亮)